2015年6月12日 星期五

「魯蛇」與「台派烏托邦」的未來

最近趙剛在北京清華大學進行了一個題為「台派烏托邦」的講座(演講記錄),在網路上引發了不少討論,看樣子這樣的討頦似乎頗有風雨欲來、卻罷不能之勢(對趙剛的回應)。趙剛的「台派烏托邦」指的是318運動中佔支配位置的青年心中所想望的理想未來。這些青年當然沒有自稱「台派烏托邦」,這個標籤是趙剛貼的,就像趙剛本人被貼上「左統」的標籤一樣。趙剛從兩首運動中的受歡迎的歌曲「島嶼天光」及「黑暗騎士」的分析中指出,「台派青年」想要透過行動追求一種與當下斷裂的光明未來,因此稱他們這種感情狀態為「台派烏托邦」。但是趙剛接著評論道,「台派烏托邦」有兩個致命的問題:首先是這個烏托邦並未正面提出一個理想的社會狀態是什麼(在前面的只有天光,因此是虛無主義的);其次是這個烏托邦建立在「島嶼」的空間隱喻上,而台灣這個島嶼只要脫離中國就會有光明的未來。正因為這兩個問題,使得台派青年無可避免的邁向了反烏托邦的道路。

趙剛對「台派烏托邦」的批判是否精確,或者是否真能具體說出什麼是「台派烏托邦」、什
麼是「中式烏托邦」,都是極具爭議性與戲劇性的議題。不過我覺得有意思的是,趙剛用了烏托邦這個字眼來詮釋318前後的各種新一代的社會動員所追求的目標。趙剛的演講引起了我的注意,當然一方面是因為碰巧我們正在讀Nandy討論的烏托邦,二方面則是烏托邦的社會作用,在台灣很少被系統性的討論。正如Nandy在另一篇文章所說的,「沒有人曾經住過烏托邦,但是大部份的人或隱或顯都相信烏托邦」,因為即使烏托邦不可能實現,但它的存在的確是對於現實的批判,指引著變革的方向,提供變革的動力。「台派烏托邦」這個說法的提出,至少開始讓我們有機會來討論,到底在我們的社會中有什麼樣的想像力足以召喚主體來行動,或者更進一步,我們如何想像一種理想的時間與空間的狀態,來與新自由主義的烏托邦(大約已經在世界性的範圍實現)、國族主義的烏托邦、「台派烏托邦」以及其他種種烏托邦互別苖頭,爭取年輕心靈(請注意我用的是心靈而非世代)的支持。

讓我們先看看Nandy對於第三世界建構自身烏托邦的看法,他說他是從魯蛇(loser)的觀點來探討烏托邦的可能性。他認為第三世界的魯蛇文明絕不應該拿現代西方文明的標準來建立其烏托邦,而要從自己受壓迫的經驗中去建立另類烏托邦,而其中一個最重要的經驗是拒絕了西方文明中笛卡兒式的二分法。這包括了拒絕贏家與魯蛇的二分、壓迫者與受迫者的二份、依照生產力而對性別與年紀的劃分、工作與遊戲的二分、個人與集體的二分、歷史與神話的二分等。整體來說,就是魯蛇一方面要拒絕贏家所制定的遊戲規則,拒絕在心理上認同贏家;二方面要認識到,即使贏家的文明中也有被壓抑的另一面,例如雌性質地、童年性、安逸性等西方的魯蛇文化,而這些西方的魯蛇是可以當成盟友的,成為去除殖民過程中的重要對話對象。如果壓迫性的西方文明不是第三世界的烏托邦,那第三世界應該聯合第一世界的魯蛇們,共同建立一個嶄新的文明,一個第三世界的烏托邦。Nandy並未描繪第三世界烏托邦的圖象,只勾勒了構想「另一個世界」時可以參考的原則。這個做法當然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一個有清楚藍圖的未來世界一旦實現,往往變成地獄,例如教條共產主義的實踐、伊斯蘭國(ISIS)、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等。

回頭來看看我們如何為台灣建立第三世界的烏托邦。我們可能還談不出什麼替代的烏托邦,但從Nandy的閱讀,倒是對我們有一些提醒。第一件事是要認識,就國族的權力而言,其實台灣有兩個直接的壓迫者,一是中國國族,一是美國國族。為了不讓前者統治,我們不知道交了多少保護費給後者(例如軍購、美牛、版權等等),我們所有的總統候選人都得去請示美國一下才敢選。第二,台灣和過去壓迫者日本的關係,由於冷戰因素,一直都沒有機會進行反省。所以在仇日親中與親日反中兩個選項之外,似乎還看不到太多其他面對日本的方式。而日本在台遺留的文化遺跡,不是成為消費的文創產品,就是被視為現代化的起點。第三,這三個國族國家境內都有不符規範的魯蛇,例如三國內部的勞工、農民、少數民族、有色人種、女性、貧民、兒童等,也許他們受難的結構性因素和我們有一些關係。第四、所以當我們反中、反美、或反日時,得要清楚你反的是中國、美國、日本的什麼人,反新由主義全球化時就要美中日台一起反,反國族主義時也得美中日台一起反。

最後,再回到「台派烏托邦」。當趙剛認為(他所想像的)「台派青年」對未來沒有清楚的想像時,我反而認為這是一個機會,是受迫者建立不同的「台派烏托邦」的時機。當趙剛認為「島嶼」的空間隱喻限制了想像力時,我卻認為烏托邦的想像是不能脫離本土的,就策略性的本質主義的角度來說,這個島是可以當成想像的根據地,因為畢竟形成「我們」的一個現實物質條件即是之一就是這個島,不管它是「省」還是「國」還是什其他的東西。不過,我們在構思未來的理想社會時卻不能被這個現實所束縛,因為這個關於這個島的想像空間太過於被既定的國族後設歷史界定(無論是中國或台灣國),我們要建構第三世界的烏托邦時,不能不對從魯蛇的立場對歷史進行批判的重構。而對國族歷史反思時,也會看到和國族糾結在一起的資本主義。

最近高中歷史課綱微調引發了爭議,讓我用這個例子來想想魯蛇的立場會是什麼。有些人認為教育部對歷史課綱的微調是「統派」的學者要用「中國史觀」來取代「台灣史觀」,台灣的主權被犧牲了。我想這些「統派」學者或有些企圖,但是中學生對教育部的抗議來看,我反而要說「台灣史觀」早已深植入2000年以後成長一代的心中。問題是,在什麼基礎上,你能評斷說「台灣史觀」或「中國史觀」才對呢?只要是國族國家的教科書,總是要把你變成某個「國」的人,才好管理你。所以對魯蛇來說,也許最好就是沒什麼課綱吧,讓各種對歷史的說法都呈現,再來比較誰的說法比較有利於建立更理想的未來。所以魯蛇們可能不是反課綱微調,而是反對課綱存在。但這馬上會碰到另一個問題,為什麼中學生不反對有課綱?因為有課綱考試才有標準啊,這個考試不就是要劃分誰是贏家、誰是魯蛇的工具嗎?不也是國家所進行的資本主義社會關係再生產嗎?以反統一課綱不僅是是對國族的挑戰,也是對資本的挑戰。或許,這樣一種運動,可以成為無數建立第三世界烏托邦的途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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